拜在先生门下读书是36年前的事,与兰仲学兄忝为先生首徒。《左传》是先生教我精读的第一本书。
《左传》襄公二十四年载:“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这里说的“三不朽”正好用来解读恩师生平。
先生之德是发自本心的,佛说谓之“慧根”。他以博大的爱心爱护学生、关爱朋友,甚至关心陌生人。先生关怀天下苍生,关注中华民族的命运,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古人之风。这是“德配天地”之大德。先生之德更表现在坚守价值理想,给学界和学生、后辈树立了榜样。
孔颖达《正义》说“立德谓创制垂法,博施济众”。先生一介书生,未能“博施济众”。然而先生之风骨,气节,德行,面对学界纷至沓来的奴颜婢膝宵小之徒和追逐名利的芸芸众生,足以“垂法”,示范学界,仰为楷模。
我作为学生有真切感受。一位学界同行,相识却不甚熟稔。二十年前某次会议相遇,问我,刘先生书房有幅字“死猪不怕开水烫”,真的么?我说是!又问了些细节,得到我肯定的答复,便再三与我握手,对先生敬佩之极,对我热情倍增。遂成为好友至今。学生沾了老师的光啊。
先生教书治学一辈子,何来“立功”?孔颖达疏曰:“立功谓拯厄除难,功济于时”。先生是南开大学历史系民选的系主任,在位期间,做了很多项制度改革,惠及学生。在社会震荡之际,先生挺身而出,直面势力,在当代中国的现代化发展史上,留下了震撼的一笔!先生积六十余年功力,创建出“王权主义”学说,足以为中华民族的认知文明史留下一座丰碑。社会的进步与发展需要思想的引领,认识的突破是社会进步的主要推力之一。先生自谦“低能而善思”,如若从知行合一的视角看,先生虽然未能“拯厄除难”,却也“功济于时”!作为一位深邃而厚重的史学家,功在当下,泽被后世。
孔颖达解释“立言”:“立言谓言得其要,理足可传。”所谓“其身既没,其言尚存。”先生著述等身——号称“等身”的教授当下非但不鲜见,反而如过江之鲫。然而在我看来,著述众多却毫无创见,不过是逢迎、钻营,人云亦云,可谓之“无用的笃学”,实为文化垃圾。学人著述的关键是理论的创新和创见,先生正是这样。不仅有理论的创新——如前述王权主义,还有方法论的创见。对我影响最大的两篇文章:《史家面前无定论》《除对象,争鸣不应有前提》。这是我指导研究生必读书中要重点学习的。先生教给我“质疑”,告诉我在前人划句号的地方打上一个问号,教导我“弟子不必不如师”。
先生之立言,将新文化运动以来的质疑、创新之风接续下来,存续并延传了近代以来的启蒙理念,体现了萨义德《知识分子论》里面对于知识分子的界定。先生的著述是研究和学习中国政治思想史、思想史、文化史、政治文化和社会政治史绕不过去的坎儿。先生做到了“其身既没,其言尚存”。
我生性愚鲁却万分幸运,得以拜在先生门下,追随先生几四十年。今天,我们缅怀先生。作为学生,就是要光大师门!承续先生之衣钵,将先生的德行、胸怀、学识和思想接续下来,传续下去。将“刘泽华学派”发展成为有如欧美学界的诸多学派一样,构建成为中国思想文化领域永续之重镇。
先生可以不朽矣!!
先生啊,我想你!!我们想你!!
学生葛荃 泣书
2018年5月12日于西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