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运峰
最初知道张小鼎先生的名字,大约是在1996年。那一年的某一天,《中华读书报》刊出了一篇报道,其中提到人民文学出版社资深编辑张小鼎最近遇到了一件很开心的事:买到了一部新疆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鲁迅全集》,这是根据1938年版《鲁迅全集》重排的,其中包含鲁迅的译文。张小鼎告诉记者,《鲁迅译文集》自从1958年出版以来,一直就没有重印过,因此这部新疆版《鲁迅全集》恰好可以满足阅读和研究鲁迅译文的需要。
对此,我深有同感。因为在新中国成立之后,《鲁迅全集》曾有1958年版、1981年版,这两个版本多次重印,总印数少说也得几十万部。而堪与《鲁迅全集》等量齐观的《鲁迅译文集》,除了1958年印了5000部普通精装本,1959年印了1700部特精装本外,之后几十年就再也没有重印过,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因此,有人重印带有译文的《鲁迅全集》,的确是一件令人感到高兴的事。
没想到,几年之后,我竟然见到了张小鼎先生本人。
那是在2001年的6月12日,我应邀参加由中宣部、国家新闻出版总署召开的“《鲁迅全集》修订工作座谈会”。在全国宣传干部培训中心报到处,有一位年纪较大的人和人民文学出版社的会务人员热情地接待大家。他见到我来报到,就伸出手来说:“啊,刘运峰,我知道你。我是张小鼎。”我愣了一下,赶忙说:“啊,张老师,您好!”他说:“听说你是从南开毕业的,我也是南开的,咱们是校友!”这一下子便拉近了我和他的距离。细细观察,张小鼎先生个头不高,但很壮实,他的眼睛很大,也很有神,尤其令人惊讶的,是他的一个大脑袋,与他的身材不成比例。后来,听张铁荣教授说,张小鼎先生人很聪明,毕业于著名的北京四中,1956年考入南开大学中文系,与参加此次座谈会并担任《鲁迅全集》修订委员会委员的张菊香教授是同班同学。他1961年毕业后到北京鲁迅博物馆工作,后来调到人民文学出版社,任资料室和现代文学编辑室副主任,参加校注、编辑《瞿秋白文集》《茅盾全集》《老舍全集》等。这次修订《鲁迅全集》,他是编辑委员会的委员。
为时六天的“《鲁迅全集》修订工作座谈会”开得很成功,大家畅所欲言,有时争论得很厉害,但气氛融洽,时不时发出笑声。会议期间,张小鼎先生和几位年轻人一道,为大家提供资料,组织大家参观,安排大家就餐,那时,他已经是六十开外的人了,但依然像年轻人一样,跑前跑后。有时,他也加入大家聊天的行列,河北大学的刘玉凯教授对他说:“小鼎小鼎,大名鼎鼎!”他谦虚地说:“不敢当不敢当!我和大家不能比,你们都是大专家,我是一个跑龙套的!”刘玉凯教授的话绝非客套,因为从事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人们都知道,张小鼎先生堪称一部“活字典”,他博览群书而又博闻强记,许多生僻的资料他都了如指掌,尤其是关于鲁迅、茅盾、瞿秋白、冯雪峰、斯诺等的生平史料,对他而言如数家珍,帮助大家解决了不少难题,甚至使单位避免了重大损失。
6月16日,在会议接近结束的时候,我请张小鼎先生留言,他很认真地写下了鲁迅先生的两句话:“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倘能生存,我仍要学习”。落款为“与运峰共勉”。这是对我的激励,也是他的人生信条。
此后,2001年12月11日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召开的“《鲁迅全集》编辑修订会议”和2005年11月30日在人民大会堂召开的“《鲁迅全集》(修订版)出版座谈会暨首发式”上,我都和张小鼎先生见过面,他仍是热情地和大家打着招呼,忙前忙后。我也发现,他的腿脚不是很利落,走路有些跛,有人劝他多休息,有事情交给年轻人去做,他说:“没事,为了鲁迅,为了雪峰,我做点儿力所能及的。”还说:“《鲁迅全集》搞完了,我就可以回家好好看看书了。”他虽然没有在冯雪峰的领导下工作过,但他对于老社长冯雪峰却充满了感情,他认为他所做的,是在继承老社长未完成的工作。
2006年金秋时节,张小鼎先生回到南开大学,参加入校50年的同学聚会。头天晚上,他给我打电话,我说请他吃饭,他说日程已经安排满了,见个面就可以了。转天早晨,我来到他居住的南开大学北村静园,请他吃早餐,他有些过意不去,特意把老同学带给他的“铁观音”茶分给我一盒。
回到北京之后,他又寄了几部人民文学出版社早年出版的《“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给我和张菊香、张铁荣老师。我在电话中对他表示感谢,他说:“不用谢,这都是出版社以前积压下来准备报废的旧书,我觉得可惜,就收起来了。这种书对你研究鲁迅和现代文学有用处。”
张小鼎先生从人民文学出版社退休后,搬到了距离市中心很远的天通苑。据说,那里空气很好,房子也大了许多,可以安置他的藏书。由于上了年纪,他也很少参加外面的活动,大多是整理自己的稿子,偶尔也写一点文章。
2018年8月初的一天,我收到了他寄来的《一个编审的视界》,这是他的一部文集,分为鲁迅篇、国际友人篇和现代文学篇。书中的许多文章我还是第一次读到,如《真假照片背后的故事》《斯诺与鲁迅》《路易·艾黎与鲁迅》《镌刻在记忆中的一位共产党人——记革命前辈、作家谢和赓》等。我深切感到,张小鼎先生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史料专家,他的文章多以第一手资料为基础,分析入情入理,结论客观平实,是响当当、硬邦邦的“干货”!这些文章,是能够传世的,也是人们研究相关问题绕不过去的存在。
值得一提的是,张小鼎先生在赠书上特意加贴了两张纸,一是《后记:八十感言》在编辑过程中不得已而删去的三段话,二是在拿到样书后他制作的《勘误表》,这也反映了他一贯严肃认真的精神。睹物思人,更觉得这本书的可贵和张小鼎先生的可敬。
2022年7月3日凌晨,张小鼎先生因心脏衰竭在一家健康养护中心去世,享年86岁。他虽然没有显赫的地位和耀眼的光环,但他的业绩、他的品格、他的精神将永远留在人们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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