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文有传,学者有师” 追寻南开前辈学人的精神足迹
来源:《 新华每日电讯》 2024年03月2日 第 11 版
我在南开大学求学、谋职二十多年的经历中,有很多与前辈学人接触的机会。他们的学问与修养,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拙著《斯文有传:南开园知见学人侧记》,收录的就是最近二十年间,我对这些学人的记录与追忆。
其实,我这个记录者只不过是一名“业余”的文字工作者——我出生于广西的一个壮族小山村,母语并非汉语;我是以一名理科生的身份考上大学的,在南开所学也不是文史哲类专业;在工作中,我的主要职责是学校报纸、网站的编辑,写作也多是编辑的余事。
不过,文字与写作一直是我保持了多年的爱好。而让我真正斗胆想要把“副业”搞成“主业”,则要归功于大学生涯。在人文气息浓厚的南开园里,我彻底把自己放飞成一个“文艺青年”:旁听各种讲座,选修各种文艺类通识课,参加各种文艺类社团……
在庆祝叶嘉莹先生八十华诞的诗词研讨会上,我听到叶先生说了这样一段令我至今难以忘怀的话:“我觉得,我们国家、民族,现在虽然是日臻富强了,可是我常常想,我们在追求物质这方面的成就之外,我们民族的精神、国民的品质,也同样是非常重要的……我们虽然生命是短暂的,但我们的感情、我们的理想、我们的希望、我们的追求是永远的,我们诗歌的生命、我们中国文化的那个血脉的源流,这种精神是生生不已的。”这给了彷徨的我很大的鼓舞。
2005年的一天,我突然收到一个陌生人的邮件,转发了一则南开大学官网校报编辑部招聘信息,并鼓励我应聘。我满怀兴致地来到校报编辑部面试,很幸运地通过了初试。
实习之初的短短十来天,我竟参加了三个追思会:社会学家费孝通先生于4月24日逝世,哲学家刘文英先生于4月27日逝世,史学家王玉哲先生于5月6日逝世。追思会上,南开师生那种深切的悲痛与缅怀之情,真令我有泰山其颓、哲人其萎之感。因着这样的经历,早在工作之初,我便觉得大学里的教师、学者,是非常值得去关注、记录的对象。诚如南开校友、教育家梅贻琦先生所言:“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
实习期间,除了编辑部日常安排的新闻采写,我还承蒙责编老师鼓励,为校报“南开人物”栏目撰稿。采访对象多是南开教学、学术的中坚人物,稿件刊发后,颇得到一些受访者、编者、读者的肯定和鼓励。
我顺利通过了校报编辑部实习期考查和复试,选择留校做一名校报编辑。这让我有机会接触到许多著名学者与文化大家。我为他们深厚的学养和伟岸的人格所鼓舞,尤其是在我工作头绪多、身心疲惫的时候,他们给了我很大的动力,让我重新抖擞精神投入工作。于是我在业余时间里,坚持拿起笔来,围绕这些前辈学人陆续写了一些文章。
这些文章所记叙的前辈学人包括杨敬年、陈巳同、陈省身、申泮文、周汝昌、杨振宁、来新夏、李世瑜、叶嘉莹、倪庆饩、宁宗一、杨心恒……文章以较长篇幅的为主,有的是记录往来点滴的散文随笔,有的是附有采访手记的人物通讯。这些文章多不是工作上领导分派的“任务”,只是觉得应该为自己所知见的前辈学人写点什么,就挤出时间来写了。起初也并非是为了发表,后来承蒙一些报刊编辑老师垂青,倒是陆续见诸报端。写作过程中,我仿佛觉得自己是在追随着先生们接续一种学风、修养一种性情。每写完一篇,精神上就仿佛得到一次升华。
此外,二十年来我在南开听过的讲座应该不下百场,留存有记录(包括只言片语)的讲座大约六七十场,其中包括叶嘉莹、罗宗强、杜维明、宁宗一、刘泽华、张伯礼、龚克、葛墨林、陈洪、陶慕宁、张铁荣、施一公等名家的讲座。有一些讲座是工作上的任务,更多的是我业余时间的“蹭课”。在记录讲座内容时,我借鉴来新夏先生“抄卡片”“写提要”的读书治学方法,结合新闻体的写作,提炼、转述演讲的主要观点、精彩内容,描述现场情况,偶或有所述评,写就了数十篇“讲座札记”。这些年,我的工作和生活时常受益于这些讲座,虽然惭愧于学问无所专长,倒是自以为略无愧于被世人称为“杂家”的编辑身份。
总而言之,在这样一所名师大家云集的大学校园里,我深感自己的渺小和卑微。对于我所知见的人和事,以我可怜的笔力、有限的精力,能够落到白纸黑字上的,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而以我浅薄的个人学识和阅历,不可能十分熟悉这些前辈学人的全部经历,更没有资格评价他们的学术造诣,我所写到的只是我所知、所见之学人的一个侧面而已,故曰“南开园知见学人侧记”。想起二十年前我作出从事文字工作的决定,有聆听叶嘉莹先生讲座受到鼓舞的缘由。故而斗胆将这些文稿作为一份小作业,呈叶先生过目。先生以九十九岁高龄而不辞目力、体力之辛劳,认真审阅后欣然赐题“斯文有传,学者有师”。令我深受鼓舞,遂将“斯文有传”作为书名。
这些年来,我自以为在工作中是认真而诚恳的。但是在我的工作中,也曾经历过一些挫折。现在回想起来,这些阻力反而让我性格中多了一些坚韧的东西,这也许就是叶先生所谓“弱德”的力量。我虽不敏,但时常为我所接触到的南开前辈学人的持守所鼓舞,也希望自己能像他们那样拥有一种“足乎己无待于外”的定力,来“完成自己”,并成就这份工作的意义。
言不尽意,乃赋小诗一首为结:
出家半路操文墨,逞论道谋非食谋。
卌载年华如水逝,两编拙稿恐名浮。
悲欣秉笔常中省,用舍由时免外求。
信有心灯传万古,照人无惧亦无忧。
(本文节选自《斯文有传:南开园知见学人侧记》自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