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家需要才气、运气和勇气——我的50年科研之路

科学时报 2006年11月9日

发布时间:2021-11-16浏览次数:10

 

大卫·胡伯尔1981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得主


对我来说,能站在中国这块土地上十分荣幸。我相信,不久以后我还会访问中国。我想学些中文,可我不能保证下次能用汉语演讲。

首先来谈谈我自己,然后再说说我做的研究。


爱玩炸药的小孩儿

我在加拿大出生,并在那里长大。13岁左右,我进入蒙特利尔市一所比较小的高中。我小时候的主要兴趣就是,养成与学校课业没有特别关系的爱好。现今的学生似乎没有这样的业余爱好了,他们整天忙于学校的课业,奔走于不同的科目之间——我觉得这非常不幸。

我的课业兴趣在数学,而业余爱好是化学和电子学。除了制造噪音,我在电子学方面并没有做出什么,但我至少从这个过程中学到了一些东西。

我在化学方面的主要爱好是做炸药,这是几乎每个对科学感兴趣的人都会做的事,它有些危险却十分容易弄出光彩。大约15年前,5位诺贝尔奖获得者在加拿大开会,其中一人提到,他小时候爱做的一件事就是玩炸药。非常奇怪,我也和他一样玩炸药。

在蒙特利尔的麦基尔大学,我的主要爱好是数学和物理,因为它们不需要你学习或者记忆很多东西,只要做题就可以。虽然闲暇时间不多,但我去过蒙特利尔的每个音乐厅。


一次幸运和勇敢的“转行”

大学毕业后,我必须决定以后做什么。我并不觉得自己在数学方面很有天赋,也并不想以此为终身职业。在万分失望的情况下,我决定试试医学。除了上过一些生物课,我是在对生物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作出这个选择的。当时我内心充满矛盾,直到注册的前一天我还在犹豫。

最后,我毅然决定去学医。突然之间,我要背记很多东西,而数学和物理却不需要。我第一年的成绩很差,但很快出现了转机,我开始转移到现在的学科。在四年的医学课程中,我开始对神经学、神经生理学等产生兴趣,发现这些看似不存在的东西很有趣。

蒙特利尔神经研究院是当时非常有名的一所学校。我在那里住了一个暑假,便对神经学越来越感兴趣了。接下来的三年,我一直在神经学的海洋里遨游,由于神经学的工作完全是临床工作,我最后一年就住在了约翰·霍普金斯医院。(编者注:1951年,胡伯尔获得麦基尔大学医学院医学博士学位。)

就在那时,因为缺少军医,我不得不加入美国军队。我很担心两年兵役过后会就此待在军队里,于是几次去华盛顿向神经学圈内人士推荐自己。或许是注定了要为国家效力,我进了一个军队研究院(编者注:美国华特利陆军研究院),在一个小房间里研究神经心理学。

在那个年代,“神经心理学”这个术语还没有出现,它只是包括神经学家和心理学家在内的非常小的学科。我觉得这个学科很好,很幸运能进入这个学科,因为我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第一年,我在许多不同的领域里蹒跚,尝试新鲜的东西。

我在那个研究所待了三年,并决定做视觉方面的研究,当时还没有人进行这方面的研究,而且除了我之外似乎没有人在意。

应当强调的是,运气非常重要,我非常幸运地进了一个研究所,带领一组非常出色的人取得了耀眼的成就。没有运气的话就几乎没有希望。

另外一点就是勇气,进入一个前人未曾研究的领域需要一定的勇气。我发现许多我的学生和同事正在走向几乎已经成熟的领域,这样的做法是一种错误,因为进入一个研究甚少的领域更有趣。


遇到绝佳的合作者

从单个细胞记录信息的技术当时刚刚问世,这种技术在想象力研究领域从未应用过,而我抓住了这个机会。在研究过程中,我发明了一种从猫的大脑皮层细胞上记录信息的技术。

这样的技术是首次被发明出来的,为此我学习了电子化学方面的知识,因为没有可用的仪器,我必须自己设计制造。其实,我不太喜欢这样的事情,因为没有难度。有时候,我觉得花费了太多的时间在制作工具和电子测试上,而不是把时间花在神经生理学的研究上。还好,功夫没有白花,最终发明了这项技术,首次能从清醒的、正在四处看的动物身上的大脑皮层细胞记录信息。

在华特利陆军研究院的研究工作结束之后,我应邀回到了约翰·霍普金斯大学,这次运气又在我的事业上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当时实验室正在改建,头一年里开始工作几乎不太可能,库夫勒(编者注:Stephen Kuffler,哈佛大学著名神经生理学家)打电话问我是否愿在他的实验室先工作一年。由于库夫勒还有其他重要的项目要做,所以我将与他的博士后托斯滕·威塞尔(Torsten Wiesel)一起工作。

当晚回家,我告诉妻子,与托斯滕的合作将是大胆的合作,因为他和我的态度非常一致,比较容易接触。托斯滕在文献阅读上非常棒,而我觉得阅读科研文献非常枯燥,所以就尽可能让他帮我。

我和托斯滕的性格非常相配,一起合作得很好,合作的第一个月就开始发表文章。从此之后的25年中,我一直和猴子一起工作,每天要在实验的第8、第12、第16个小时记录大脑细胞的信息,一直到晚上疲惫不堪地回到家。做实验要杀些动物,而事实上没有一个做这类研究的人愿意杀动物,可是又必须这样做,最终目的是帮助人类认识自己的大脑。

必须承认,做实验的一大动机是好奇,没有人对大脑的机制不好奇。我之所以选择视觉来研究,是因为这是一个相对容易的领域。能和托斯滕一起工作是我莫大的运气,在和托斯滕一起工作的25年中,我们基本没有什么大的分歧,我们俩都是好辩的性格,但我们之间却没有争论。


不走别人走过的路

进入这个领域需要一定的勇气,因为我们研究的是单独的大脑皮层和眼睛,而且此前没有人做这方面的研究,没人说视觉皮层是干什么的。有些人不愿意进入一个全新的领域,我不知道为何他们缺少这样的勇气,或许是因为跳上一个已经启动的卡车要比亲自起动卡车来得容易。

我不知道这个原因是否正确,但糟糕的是,听觉皮层的研究至今还在黑暗的森林中摸索,还没有人知道听觉皮层的工作机制。但我相信,未来20年,会发现很多关于听觉皮层工作机制的原理。

因此,神经生理学的中心问题是发现像视觉研究中所发现的结构,即大脑皮层各部分的工作机制,这听起来像是一个本质性的问题,也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现在很少有人能说明神经系统的功能是什么,是如何进化而来,又是在做什么。大脑皮层研究的这个领域并不是特别困难,有时候恰恰是让人惊喜的领域,有很多问题在等待回答。实际上,这个领域里充满着冒险和乐趣。

我记得和托斯滕合作进行代表性实验时,要从早晨8点半开始,首先作好准备,然后开始记录皮层中一个个细胞,直到凌晨两三点钟才回家。有些实验并不成功,只是在尝试,需要巨大的决心坚持实验。许多实验其实都是一种冒险,能发现很多新东西,渐渐地我们就能建立起关于大脑这部分的认识和了解。

视觉皮层是我们至今了解得最多的一个皮层,但是没理由不去了解其他几个皮层。观察人的耳朵会发现一些新东西,可惜我们并没有认真对待这场“战斗”,我们只关注写论文而忽略了做实验。大约五年前,我停止亲自记录细胞信息,过去40年我一直在做这样的工作,但现在应该改变一下了。

我们正在做被称为数码物理学(cyber-physics)的研究,这个名字听起来十分有迷惑性,但它并不是物理学,而是生物学,它很有趣,我非常喜欢。

才气、运气和勇气,在科学生涯中是不可或缺的。当你要作出决定时,有一个容易的办法,就是咨询很多人的意见,而不要只听取一两个人的意见。我选择了医学而没有选择物理就是典型的例子。(本报记者根据现场录音整理,有删节)


(李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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